敲响“萨勒姆女巫”的鼓声
中国艺术报
2015-01-26
张向阳

《萨勒姆的女巫》曾经是一个锋刃般闪亮的记忆之梦。它迸发于人性的幽暗谷底,带着刀刃上的凛凛寒光,刺入人类的旧伤陋疾。不是历史剧,却有回溯人类历程的悲怆深邃;不是情节剧,却裹挟着诡异恐怖、危机突变的劫难灾患;不是心理剧,却暗涌着猜忌、考验、诱导和胁迫的暗流险滩……它诞生于国话四处租借剧场、疲于游击的时代,却像一个横空出世的精灵,才华映射,阵容强大,惊心动魄。

那样的执行力和表现力今天不敢期许。这也就是传说的原因吧。十年后,传说归来。年华似水,阵容如旧,所有的演员都回来了。多少路程多少故事,十个春秋的成长和思考,已经让王晓鹰在舞美语汇上、从气氛节奏上、从氛围营造上把这出话剧表现得更沉着更有力了!张秋歌饰演的约翰在整个谣言中,是个埋头自己农务的实用主义者。他不想当英雄。对于孩子们的爱和农庄的爱让他不忍舍命,世俗的牵挂让他不惜当个怯懦平庸的人。当法官一次次威逼催促他交出签字,最后的一刻他无法控制,从肺腑深处他痛彻肝肠地咆哮出:“我已经把灵魂给了你,把我的名字留给我吧!”如爆裂绚烂的大火腾空而起,对生命尊严的认知不能被欺骗麻木,更不能拿世俗快乐去交换!那种内心的巨大委屈和深沉力量,是必然要经历岁月磨砺的。

当伊丽莎白被深夜从家里逮捕离去后,危机四伏的音乐让人毛骨悚然,剧场天棚上的巨大脸谱映现出来,惊恐的嘴巴如血盆大张,所谓血口喷人,众口铄金,祸起舌间。从脸谱上向四周伸出的绳索既是行刑的绞索,又象征着传播灾难的谣言。当约翰在痛苦中抉择是认罪保全生命、抚养孩子,还是维护尊严、慷慨赴死的刹那间,顶棚上落向观众席间的绞索套狰狞阴森,赫然直指每个人内心的惶惑和恐惧……那一时刻,剧名The Crucible(译为“坩埚”)逐次过滤出了人的自私、软弱、贪婪、虚荣、嫉妒等,也提纯出了约翰最后不甘苟全、誓死捍卫的尊严。

《萨勒姆的女巫》富含着变幻莫测的尖锐冲突,是一出跟着走也能大致不错的戏。导演并没有把精力放在外部动作上——撕裂和震慑后不光有皮肉翻卷、血沫倾洒,还有沉吟之后的爆发。

小镇古朴守旧的日子本来有几分压抑,女佣、财主、牧师突然可以借着一股阴暗邪恶的飓风,成为道德和宗教中的圣人和卫士,甚至获得“官员”般的地位,获得各种有形无形的世俗嘉奖。女佣玛丽骄傲地向过去只能平日俯首帖耳的主人宣布着她法庭上的新使命:和总督大人们站在一起识妖、除妖,因此主人不再可以驱使她、责罚她。乡绅普特南先生把贾尔斯送上绞架,获取了对方的几十亩河岸良田;老妪丽贝卡慈悲宽仁,占据着小镇的道德高度,把她污蔑成魔鬼,可以抚慰很多怨恨狭隘的心灵,也能抹杀高贵和卑劣的差异高度。

而被情欲烧灼着的女佣艾比盖尔一出场就带着强烈的愿望:害死约翰的妻子伊丽莎白,得以占有有夫之妇约翰。从一开始的邪灵出现,她就敏锐嗅到了这其中对自己的最大利好,像秃鹰一样从高空狠狠地盯住这只羔羊。她开始先是通过指认其他人的罪行,慢慢让法庭对自己建立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拥有了某种特权,又通过观察到伊丽莎白的女佣玛丽制作布娃娃,表演了一个施展妖法的阴险故事,缜密地通过巫术针刺的传说去迎合人们所谓物证的想象。这个底层女佣,拥有豁得出去的狠心、强烈坚强的信念和周密聪明的手腕,她懂得铺垫、蓄势,懂得安排线索,甚至懂得迎合人们虚实结合的神秘心理。伊丽莎白的女佣玛丽良心发现在法庭上揭穿女孩们的集体做戏时,她以瞬间迸发出的强悍掩饰内心的慌张恐惧,以呼风唤雨的妖魔化想象力强有力地引导着其他女孩子的集体意识。这是个藐视道德良知、不惧鬼神、只听从一己私欲的小人。而往往英烈豪杰对这种刀枪不入的小人奈何不得。

正像余秋雨所说:“有些人平日一直遗憾自己在名望和道义上的缺憾,一旦小人提供一个机会能在攻击别人的过程中获得某种补偿,也会在犹豫再三后探头探脑地出来,成为小人的帮凶。”传播者对谣言都有着某种需要。谣言的生命扎根于传谣者、信谣者的心底。小人最隐秘的土壤其实存在于我们的内心。

小人胁迫着王权圣意而肆意侵害,是这个世界最流行的灾患模式。造谣污蔑、撒谎害人,是人类命运的暗疾和隐患。像约翰一样在心理上强悍起来,以更光明磊落的方式处身立世,让《萨勒姆的女巫》警觉的鼓声敲起来,用警觉的目光逼视小人,把邪恶关进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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