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摄影圈王文澜绝对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不仅仅因为他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副主席;更因为作为《中国日报》的第一批摄影记者,他的照片在见证中国最重要的八十年代的同时,也创建了中国新闻图片的新风格,他被称为中国新闻摄影的旗帜之一。作为中国摄影界的领军人物,多年前王文澜掷地有声地说:摄影难就难在它太容易了,在今天这个数码时代这句话更是最真实的写照。他说:“ 摄影不是相机的好坏的问题,而是头脑的问题、眼睛的问题。你的眼睛要长在心里,心里的那个眼睛要总睁着的。你心里要没有眼睛的话,你就是一个拿着机器的机器。”
年少时摄影只是消遣
我记得有一篇报道说您是受舅舅的影响,才走上了摄影这条路。
我想每一个人都是被镜头照着长大的,比如你,比如我。满月、百天、周岁,然后入学的照片……一个人每一个阶段都是有镜头记录的。我小时候我们家里没有相机,但是我舅舅是搞水利摄影的,他到全国各地拍水库、电站。他是看着我出生、长大的,所以他的镜头也记录了我的成长过程。我记得小的时候,到舅舅家里玩,看见他从那个简陋的黑屋里面拎出湿漉漉的照片,贴在玻璃板上上光。我觉得很神奇,就像变魔术似的,我们的影像就在一个平面上显示出来。
那时全家人最爱翻的就是那本惟一的相册,那本相册因为经常翻,每个人都翻,都翻散了,翻散以后再把它钉起来。尽管那些照片非常小,但是它确实是记录着每一个家庭和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那时的神态、穿着、背景,当时都不是特别在乎,可现在看起来就觉得特别珍贵。
您什么时候真正自己拿起了相机?
真正到自己拿起照相机就是在文革的时候,和大院里的孩子玩。我们住在一个机关大院,有些家里大人从苏联带回来了相机,那时候相机都是当宝贝。只不过文革一乱,大人有的被关进去了,孩子们就把家里的相机拿出来玩。胶卷就是保定出的“代代红”的电影胶片,从胶片的大盘上一米五、一米五地剪下来,然后自己缠上。我们用的相纸就是从毛主席像上裁下的纸边,论斤那么卖,一块五半斤。
我们当时把北京郊区的这些名胜古迹都玩遍了,也拍了不少照片,都是到此一游的照片。洗相也是自己来,就拿吃饭的碗筷子弄。尽管照片就跟邮票那么大,但是还拿放大镜看,还是挺入迷的,也挺有情趣。当时摄影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消遣吧。
摄影技术和洗相您是怎么学会的呢?
那时候有《简明摄影知识》这样的书,自己拿着相机照着去试。我舅舅后来被打成右派下放了,他教我们就是通过信件。我们把照片给他寄过去,他在信上评论一下。舅舅对我的影响很大,如果没有他对我们从小到大的影响,我们可能也想不到照相,玩玩就完了。
您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吗?
一个八块钱的“华山牌”照相机。
眼睛要长在心里
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真正爱上摄影,决定以它为生了?
文革一结束我就想这十年白耽误工夫了,如果我要拿一个相机到哪随便照照,就算很简陋也肯定都是很有价值的,但是这已经过去了。那时就开始拍一些光影,艺术创作的东西,比如风景、花卉这些。后来1980年我到了《中国日报》拍了一些新闻照片,但也是带有那种多此一举的感觉。总要弄点虚的,过分强调影调什么的。那时的外国专家就说,你能不能一目了然,让我们一下就能看明白,不要这么唆。我画面里面多余的话太多,当时我还不能理解他们的意思。
那时的摄影风格是不是都这样?
那时是30年代的光影艺术、沙龙艺术。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美联社的美籍华人摄影师刘香成,他也是拍中国新闻的,他经常请我们几个《中国日报》的摄影记者看他的幻灯片。我当时就觉得他拍得很单调,也不讲究影调,我觉得美联社的人也就那么回事吧。1983年的时候,刘香成就要调到其他国家去了,临走的时候送了我本影集,我拿过来一看就蒙了。
他拍的全都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这段时期,这对于中国来说是特别重要的历史时期,刘香成的镜头抓住了很多中国社会变化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在当时的我们来看都是无所谓的。比如说故宫里边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拿着一瓶可口可乐,北海白塔前照像的女青年戴着墨镜上边贴着商标,还有第一家合资饭店建国饭店的开业。这些细节反映了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变革的矛盾、冲撞。
当时我就想摄影不是相机的好坏的问题,而是头脑的问题、眼睛的问题。你的眼睛要长在心里,心里的那个眼睛要总睁着的。你心里要没有眼睛的话,你就是一个拿着机器的机器。
后来《中国日报》是第一个在头版用大幅新闻图片的,这是不是您受到刘香成的影响?
当时的总编辑冯锡良说要把头版的照片放大,这是一种国际流行的做法,而当时国内的照片,除了领袖像其他的都很小。那时候《中国日报》不但是图片放大,而且在定版面的时候,是先定图片,是竖的、横的,放在哪个位置等定完图片,再定其他的,这个我认为是比较关键的,那时做得也很到位。
我当时就想如果照片放那么大,好照片的话作用会发挥很大。要是照片不好,反而就露怯了。要按照我们以往那种拍法会很呆板,本来特活的但是往死了拍。当时老冯就说,既突出大,还要突出新、真,突出人,把人拍活。后来《中国日报》运用图片的风格,就这么确立了,大得有道理,大得值得。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拍普通人,拍他们生活的各个侧面,包括自行车系列我拍了30年。
摄影难在太容易
以前相机不是人人都有的,摄影师是很有优越性的。今天手机都可以拍照了,在数码时代您作为老摄影会不会有所改变?
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之前,我对数码相机非常抵触。就跟我听音乐似的,尽管听CD非常的清楚,声音非常纯洁,但是它少了很多的质感,所以我更愿意听胶片,尽管胶片听起来杂音多,但是它味道上更靠近音乐的原生态。摄影也是一样,我可能更喜欢用胶片拍,胶片的味道,暗房里的味道,那种感觉才是摄影。数码比较冰冷,比较机械。后来到了悉尼,我就发现我边上的同事都在用数码,而且晴天阴天都能拍。有一天我去拍跳水比赛,我就看见我前边一个意大利记者,拍几张就发稿,拍几张就发稿,等比赛完了他一组稿子也发完了。我就发现数码加上互联网是很厉害的。
您还是带着胶片相机去的?
我带数码相机了,还带了一个胶片机器,胶片机器拍不了体育,它是一个广角镜头。所以就两个都用着,但是我对数码还是怀疑的。从悉尼回来以后,我就觉得数码是个好东西。尤其对新闻,非常好。摄影记者用了数码相机,就可以把他们从暗无天日的暗房里边解放出来。
但是这个技术每个人都会慢慢拥有,以前摄影是有门坎的,有了数码相机以后每个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影像,而且影像通过互联网能够马上就发到报社,发到编辑手里。那摄影记者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对于全国性大报的摄影记者来说这很危险。我就跟他们说你们还有四五年的时间。因为老总们会考虑养一些摄影记者合适,还是拿这些钱来买照片合适。以前图片的来源非常困难,现在真正变成了人民摄影了。
您多年前的一句话多次被引用,“摄影难就因为它太容易了”。
本来这句话是在数码时代以前说的,但是我觉得更适合于数码时代。因为现在既然每个人都可以拍照了,那么摄影当然就非常容易,但是它也容易失去,就是你可能拍了好几年,但是你挑来挑去没什么好东西。
拍得都差不多,而且大家都差不多,或者说是垃圾很多。你想在这个时候获得好的照片,就要很难,难在摄影变得太容易。